文/高歌
在2025年的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有关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被放在了关键领域改革的章节,“加快建立健全基础制度规则,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,打通市场准入退出、要素配置等方面制约经济循环的卡点堵点,综合整治‘内卷式’竞争。”
2025年2月10日的国常会重点研究了化解重点产业结构性矛盾相关举措;2024 年底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,“必须坚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着力扩大有效需求协同发力”,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,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向纵深发展。
这一系列有关“内卷式”竞争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表述背后是“我国工业品价格持续面临下行压力,部分工业行业盈利水平大幅下降”的基本事实。而随着我国工业品的出口价格优势变得越来越大,国际贸易摩擦频繁发生。企业侧不得不以价换量,一方面被动陷入内卷,另一方面苦于缺乏退出机制,不得不继续裹挟其中。
中国金融四十人研究院研究员朱鹤,长期跟踪国内外宏观经济形势和资本市场动态,对经济政策逻辑和大类资产配置见解独到。长期以来,他以问题为导向针对围绕“新三样”的过剩的争议进行研究,输出了一系列颇有见地的研究报告《“内卷”的出口及其原因》《为什么美国所谓“产能过剩”的叙事是错误的》《为什么所谓“政府补贴导致产能过剩”的叙事也是错误的》。
在最新的一期报告《什么行业会被“去产能”》中,朱鹤给出了理解去产能政策的初步框架。他在其中厘清一些基本事实:在去产能政策出台之前,相关行业的财务指标已经出现明显恶化,但产出和资产负债表并未对此做出反应;PPI(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)和ROA(资产回报率)是决定去产能政策的主要逻辑;按照此逻辑推测,本轮可能涉及的去产能行业不仅包括上游行业,还包括许多重要的高端制造业,且这些行业的营收占比明显高于上?次的去产能行业。
由于这些行业的规模普遍较大,且上下游关联度也更复杂。朱鹤认为,进?步考虑到新筛选出的行业总规模,未来如果要实施去产能政策,政策的影响范围或许会明显大于上?轮。
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如何进一步纵深?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是产业政策吗?政策的切入点是什么?面对这些问题,朱鹤给出了最新的思考。
以下是与朱鹤交流的文字梳理:
和讯:本次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“反内卷”跟之前的去产能在政策逻辑上有何异同?
朱鹤:当前所谓“内卷”主要集中在部分重点行业,不同行业差异较大,有些领域并不明显。内卷本质上是价格竞争,但“恶性竞争”的界定标准尚未明确。例如,两家民营企业即使亏损仍持续低价销售,类似互联网行业烧钱竞争的模式,本质上是通过价格战实现“内卷化”。市场规律下,这种竞争能否最终形成“赢者通吃”格局才是关键问题。若真形成垄断,后续仍需通过反垄断手段规范,但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。
当前核心问题在于市场缺乏退出机制。这一现象与上一轮钢铁行业供给侧改革前的困境高度相似:当时大型钢厂普遍亏损却无人退出,而大量不达标的小型钢厂(如“地条钢”)反而持续扩产盈利,形成扭曲的市场结构。通过行政手段清理地条钢产能后,钢铁行业供需关系明显改善。2015年螺纹钢均价约2000元/吨,到2017年回升至3800元/吨,接近翻倍,行业利润增幅远超其他领域。
需要强调的是,去产能政策与行业复苏的因果关系仍需深入研究,仅靠供给侧调整能否全面提振价格尚存疑问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无论是反内卷还是去产能,政策前提都是市场机制严重失灵——上一轮表现为产能无法自然出清,这一轮则需具体分析企业构成(如企业类型、经营目标)等微观因素。当前治理内卷的关键,在于厘清不同行业市场失灵的具体形态,而非简单套用过往经验。
和讯:政策层面从哪个角度切入可以扭转本轮的趋势?
朱鹤:最有效的方式可能就是限制投资。这个问题我们还在研究中,其中需要回答的细节问题还是比较多的。比如,在我们筛选出来的行业中,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包含了光伏和电池,汽车制造业里有新能源汽车。换句话说,“新三样”都在本轮可能需要涉及去产能的行业名单之中。
但是需要看到,当前许多制造业面临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供大于求的问题。新兴产业里新增的产能与原有产能存在非常大的区别,两者是?种替代关系,不能简单加总。?个比较典型的案例就是新能源汽车对传统的油车的替代。新能源汽车产能增加,就必然伴随着传统油车出现的产能过剩,这种产能过剩与传统油车企业过往的投资行为并没有直接关系,而是?个“创造性破坏”的过程,背后的核心驱动力量是技术进步和需求升级。
因此,如何释放有效需求的重要性或许要大于化解产能。需要更多依靠市场力量,通过并购、破产等?式实现行业的自发出清,用行政性手段去干预这个过程未必会取得预期效果。
上一轮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基本经验是通过压产出以此来减供给,进而抑制投资、控制产能。从结果来看,抑制投资的效果更好,减产量的意义不大。因为最核心的上一轮价格能起来,核心利润回升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供需平衡。
和讯:从上一轮去产能到本轮所谓的“反内卷”这期间宏观层面发生的最大的变化是什么?
朱鹤:主要是经济结构的变化。过去几年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制造业投资持续扩张,由此导致了越来越多的制造业开始出现供需矛盾,这可能是理解“内卷”问题的另一个线索。“新三样”行业更不用说了,在国内有效需求不足的情况下,出口就成为缓解国内供需压力的直接渠道。我们把这个现象叫做“内卷”的出口。
2023年二季度起出现了“出口占营收比重上升”和“量价背离”的两个特征。在2023年10月,我们推出了一个报告——《“内卷”的出口及其原因》,当时针对以上两点基本事实给出了一个可能的解释:在国内需求缺口持续存在的背景下,内需缺口迟迟不能收敛让企业面临较大的现金流压力,由此国内企业凭借国内相对更低的生产成本优势,通过“卷出口”的方式来对冲因国内需求不足而带来的现金流压力。
和讯:如果此轮可能去产能的行业以中高端制造业居多,同时宏观层面也需要扩大有效投资,以弥合房地产带来的下滑,其中是否存在矛盾之处,该如何理解“综合整治恶性竞争”与“积极扩大有效投资”的并存?
朱鹤:可以看到在今年的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有关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被放在了关键领域改革的章节,“加快建立健全基础制度规则,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,打通市场准入退出、要素配置等方面制约经济循环的卡点堵点,综合整治‘内卷式’竞争。”因而相比产业政策,这更像是一个改革政策,旨在规范地方政府招商引资方面的“内卷”,规范地方政府的投资行为。
有关地方政府补贴与所谓的“产能过剩”之间的关联,基于我们之前的研究,得出了以下的结论:补贴政策对制造业投资的拉动作用有限,不宜作为稳制造业投资的工具。制造业投资主要取决于企业盈利状况和市场需求。单纯依靠加大补贴力度,不仅难以激发企业投资意愿,甚至可能适得其反,加剧地方财政收支平衡压力,削弱财政的可持续性。
长远来看,只有带动总需求好转并实现企业现金流改善,才能真正实现可持续的制造业投资扩张。此外,改善制造业发展外部条件的措施也能起到一定作用,如持续优化营商环境等。
有关促进有效投资,则需要更多的支持性宏观政策支持,改变低通胀环境,“推动价格的温和回升”。回归到“新三样”,当前企业面临的内外双重挑战,仍需重新审视相关政策,适度调整发展节奏。
和讯:上一轮去产能政策是从供给侧入手的,但是目前的很多问题出在需求侧,需求侧还能做什么?
朱鹤:从需求出发的话,最关键的就是消费。这不仅是研究的重点,更是当期政策的重点,甚至可以说是未来一段时间我国经济发展战略的重点。
结合国家统计局的数据,我们观察到一个跟普遍印象不一致的结论,那就是与发达国家类似发展阶段相比,中国的劳动者报酬占比不是偏低的,也就是初次分配似乎不是限制消费的最主要因素。看二次分配的话,我国的二次分配也有很大的优化空间。比如,在我国居民部门的流量表里,税收和社保的净流量都是占比较小的,也就是整体交了较少的税,也没有从政府部门获得很多的社保支出。但可能更理想状态,应该是从中高收入群体收税,然后通过社保等机制转移至到低收入,结果就是税收占资金流出的比重比较大,同时社保占资金流入的比重也比较大。
居民的消费信心部分也是偏内生因素。决定消费的毫无疑问还是收入,宏观政策这部分还需要动起来。
当前需要解决的是资产估值问题,因此我们认为“稳楼市、稳股市”的政策基调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的。过去几年,我们对居民资产负债表进行了长期跟踪研究。如果居民的资产价格能够稳住,那么能够有效缓解居民部门不断积累盈余,并持有安全资产的行为,这对促进居民消费的作用可能比想象的要大。
在今年的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也强调深化财税体制改革,围绕目前一些地方基层财政困难等问题,明确部署了包括零基预算试点、消费税后移下划、规范税收优惠、积极探索建立激励机制、严控财政供养人员规模等多项具体改革措施,政策力度较上年明显加大。另外,将高端服务业纳入消费税的征收范围或许也是可探索的方式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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